白人女性的眼淚，向來是美國社會最敏感的神經之一

接下來要進入美國的黑人歷史月的二月份，老波想與各位分享幾段歷史故事。

時值 2020 年初夏，一名在紐約金融業上班的白人女性 Amy Cooper ，於星期一早晨在紐約知名的中央公園遛狗。途經 the Ramble 自然保留區的時候，被一名同在公園休憩的黑人男性叫住。

該名黑人男子是位哈佛畢業的漫畫家，興趣是在中央公園賞鳥。他出聲提醒 Amy 遵守公園規定，應該將狗繫住，避免驚擾自然生態，而 Amy 則是置若罔聞。

雙方發生言語上的爭執，Amy 牽著她的狗往黑人靠近，並且語帶威脅地說: 「我現在要報警，要告訴警察有一位黑人男性威脅我的生命」，而黑人則回應: 「請趕快報警，請你別靠近我」

而這位有狗隨侍在側，講話氣焰高昂的 Amy，在報警時卻用氣喘連連的哭聲，跟警察說有位黑人男性要威脅她的生命，懇求警察快來救她。

這影片遭上傳後全國譁然，而那天正好也是明尼蘇達黑人 George Floyd 被警察執法過當致死的同一天。

Amy Cooper 被網友戲稱為「中央公園凱倫 (Central Park Karen)」，Karen 在美國是用來揶揄自以為是、喜歡對人頤指氣使的白人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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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那個假報警的演出令人氣憤，但更值得深思的是 Amy 一開始威脅黑人的口吻，以及黑人本能地與她保持距離的動作 。

美國白人女性的眼淚被武器化，作為傷害黑人的工具，老波無法講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

但深植入人心，並且強化成集體記憶，則是 1915 年的電影《國族的誕生 The Birth of a Nation》。這部片在上映時票房大賣，並且因其文化影響力，收藏至美國國家電影保護局。

這部電影讚揚白人至上主義，並且在裡面將黑人醜化成野獸，隨時覬覦白人女性的肉體，並將三 K 黨塑造成英勇的救世主，保護白人女性對抗邪惡動物。這個主題和形象重複於這部電影之中，烙印在所有人的腦海。在電影開播之後，美國針對黑人的暴力和私刑事件在各地暴增。同時也催生了第二代的三 K 黨，將白人至上主義從南方擴散到全美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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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種族關係緊繃，在全美各地發酵。首先是 1919 年一次大戰結束，大量黑人士兵從歐戰返美後，開始理解到人權的重要性，而白人也擔憂黑人終將有實力反抗。在 1919 年七月，白人群眾在華府以「黑人侵犯白人女孩」為由攻擊黑人社區，而暴亂也蔓延至芝加哥等全美三十個城市。

有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在 1921 年爆發了更嚴重的大屠殺事件。當時全美最富有的黑人社區位於奧克拉荷馬州的土爾莎 (Tulsa, Oklahoma)，一個名為 Greenwood 的社區。該社區被譽為黑人的華爾街，擁有超過六百個黑人經營的商號、銀行、旅館、戲院等。居民也大多屬於中產或是中上階級，包含醫生、律師、企業家，豐衣足食。

然在 1921 年的五月底，一名 19 歲黑人男性 Dick Rowland在 Tulsa 市中心搭電梯，一個踉蹌跌倒而碰觸到 17 歲的白人女性電梯服務生。少女花容失色大叫，而黑人隨即被逮捕。當地的報紙開始煽動白人包圍法院，欲將黑男處以私刑。

而黑人退伍軍人也趕到法院，希望能讓 Rowland 得到法院公正審理，而非死於不公義的私刑。最後衝突升級，白人團體開始攻擊黑人 Greenwood 社區，燒毀 1000 多棟房子並且毒打黑人居民。更有白人民眾駕駛民用飛機，向 Greenwood 投擲汽油彈。此次屠殺造成數百名黑人死亡。

州政府封鎖此事件的消息，而被燒毀的黑人資產，保險公司完全不給付，整個富饒的黑人華爾街就此付之一炬，生還者一無所有。

而類似的屠殺，也發生在 1923 年的佛羅里達。一位已婚白人女性聲稱自己在家中被黑人侵犯 (但後世證據判定是她的白人情夫，不敢跟老公承認而嫁禍給黑人)，導致白人群眾開始燒殺黑人社區。原本自給自足、人聲鼎沸的 Rosewood 社區，被毀於一旦並從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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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各位讀者鬼故事還沒看夠的話，老波再把時間推至二戰結束後的 1955 年。在那年夏天，在芝加哥土生土長的 14 歲黑人少年 Emmett Till ，夥同親戚去南方的密西西比州探訪家人。臨行前母親再三提醒 Emmett 在南方時要對白人畢恭畢敬，因為芝加哥與南方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抵達密西西比的第三天，Emmett 與幾位年幼的表兄弟前往雜貨店裡買糖果。這家雜貨店的主人是一對年輕的白人夫妻，當時只有女主人在場。確切在雜貨店裡到底發生什麼事，歷來眾說紛紜，但根據最現代的證據指出，Emmett 一夥人僅僅是去簡單買了東西就離開。

然而幾天後的凌晨 2~3 點，雜貨店男老闆與他的哥哥一起持槍強行闖入 Emmett 所下榻的親戚家，並將他綁架。他們將年僅 14 歲的男孩毒打，隨後私刑處決，並將其棄屍於河裡。

事發後，這兩位白人兄弟被起訴。在法庭上，女老闆為老公辯護，指稱 Emmett 對她不禮貌地吹口哨，並且有不正經的肢體和口語行為 (然而，這些證詞在多年後她承認是純屬捏造)。而最後在全數為白人的陪審團投票下，這兩兄弟宣告無罪。

然而在隔年，白人兩兄弟在接受媒體專訪中，大方並驕傲地承認自己殺害 Emmett Till，且完全不認為這有何錯之有，而法律無法重審已宣告無罪的案件，使他們終其一生都逍遙法外。

這起事件成為美國民權運動的引爆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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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寫到這，老波再繞回到紐約的中央公園。之所以有人揶揄「中央公園凱倫 Central Park Karen」，這個名詞其實源自於 1989 年的「中央公園五人案 Central Park Five」。

1989 年 4月19 日，任職於紐約投資銀行的28 歲白人女性 Trisha Meili，跟往常一樣在晚間九點前往紐約中央公園慢跑。她的身體在凌晨 1:30 被人發現遭丟棄在中央公園的某處溪谷，全身裸體失去意識。她遭到嚴重的襲擊以及性侵，全身失溫、顱骨破裂、頭部嚴重挫傷、失血 80%。她有嚴重的失憶，至今都無法回憶當晚的任何事情。

紐約警方隨即逮捕將近二十名當天晚上在中央公園鬼混的黑人年輕人，最終鎖定其中五人，他們的年齡最小 14 歲，最大的也僅有 16 歲。

他們被拘留超過 15 -30 個小時不等，期間無父母和律師陪同。警方將他們分開審訊，並剝奪水、食物、和休息時間。不僅如此，警方還誤導這些未成年，聲稱只要承認罪行就可以馬上回家。

這五名年輕人堅持沒有犯罪，但在面對長時間逼供下，這些涉世未深、不懂得自身權利的年輕人一一承認罪行，縱使每個人被迫編出來的供辭互相矛盾，也完全不符合犯罪現場的證據。

儘管在缺乏任何 DNA 和指紋證據的情況下，檢方仍將這些逼供的供辭作為主要證據，陪審團裁定這五名年輕人有罪。其中年紀最大 16 歲的被視為成年人，判刑 12 年，其他人判 5- 10 年。

一直到 2002 年，有一名與此案無關的連續強暴犯，在獄中跟牢友坦承這起案子其實是他做的，並且說出了一般外界無法得知的細節。他在 1989 年犯下多起強暴案件，其中包括對 Trisha Meili 的襲擊，且之後因為警方將注意力放在錯的人身上，使他仍繼續作案，甚至還殺害懷孕婦女。得到消息後，警方那時才將他的 DNA 與 1989 年在 Trisha Meili 身上採集的相比較，證實完全吻合現場的生物證據，證明他才是唯一的兇手。紐約市才終於在漫長的13 年後，推翻之前的誤判，還這五名年輕人清白。如果對此事件有興趣，可以觀看 Netflix 寫實影集 《When They See 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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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波以前有一位黑人同事育有兩子，她跟我說黑人在很小的時候，就必須要給他們「the talk」，教導種族歧視和種族關係。從年幼起，她便反覆叮嚀，對待白人絕對要特別有禮貌，看到警察不能動、不能手插口袋、也不能夠做大幅度動作。在她的民族記憶中，美國大部分的人視她們為野獸，他們必須比任何人更小心翼翼。白人可以「豪放」、「中二」的事情，黑人做相同動作就會被視為危險。而其中有一項她會特別提醒孩子，就是千萬要與白人女孩保持距離，畢竟只要有事情發生，社會通常不會相信黑人。

這也是為什麼文章開頭的黑人男性，必須強調希望那位白人女性不要靠他太近。以上講的這些故事，就是一部分的歷史脈絡。

回顧這些歷史，當然不免要提一下歧視的多元交織性 (intersectionality)。

「白人女性」從種族角度來看，白人屬於社會的優勢群體，其敘事與控訴往往具有高度可信度，甚至能影響法律裁決；但從性別角度而言，她們又屬於傳統父權體制下的相對弱勢者。相對地，黑人男性在種族層面上處於受壓迫地位，但在性別層面上，仍被視為男性的強勢群體。

若單從歷史案件來看，種族因素往往凌駕於性別因素。白人女性的指控在社會與法律上幾乎無可撼動，而黑人男性則經常成為犧牲品。

但事情往細裡想，可又透著邪呀。

那些把「白人女性眼淚」武器化的，很多時候並不是女性本身。女人在這些事件中，有些是受害者、有些是無力的旁觀者、有些是協力者。但真正在法律上和物理上傷害黑人的，都是那些掌握司法、掌握媒體、掌握武裝，並且打著「保護我們的女人」的名號來欺壓少數民族的白人男性。

與其說是白人女性 vs 黑人男性的對立，更可檢討的是白人男性在美國掌握全面優勢，所創造的衝突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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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波之所以與各位網友提起這些往事，主要是有感於我們大部分的美國同胞，其實對這些事件的理解十分破碎。

1921年土爾賽大屠殺 (Tulsa Massacre)，政府長期掩蓋真相，一直到 2020 年美國才有許多州將之收進歷史課綱

1955 年 Emmett Till 私刑案，一直到2000年後才被寫進教科書，而讓許多人真正認識此案，則是要等到 2022 年美國通過 《Emmett Till 反私刑法》後。

1989 年的中央公園五人案，也是只有近年一些學校的公民課會提到。

換句話說，對於在 2000 年之前就已經高中畢業的美國人，從未有系統性的學過這些歷史。許多人第一次接觸到這些故事，可能是透過社群媒體上傳閱的文章。一些人選擇相信並深究，而另一些人則是堅決否認，認為這都是捏造的。

這種現象與台灣歷史處境相似，陳澄波、丁窈窕、湯德章、武漢大旅社等歷史冤案，長期遭到國民黨政府壓制，如今只能靠網友自學來補足。然而目前仍有舊勢力嘗試反撲，並且以「撕裂社會」的理由反對學習歷史真相，希望淡化過去的不堪和現在的不公。

老波認為，促進族群共存共榮的關鍵，首先來自於對於歷史脈絡的理解。美國每個月份都設有不同的族群傳統月，對我來說是個很好的機會提醒自己，去積極學習與自身背景不同的族群歷史與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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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故事比較沉重，最後來點「黑色」幽默。

2013 年 5 月 6 日，有一名被變態囚禁 10 年的白人女性，在找到良機時嘗試呼救，被一名路過的那個黑人老兄聽到。他隨即通報警方，並且協助救出另外兩名也被囚禁的白人女性。

這位黑人街頭老兄名叫 Charles Ramsey，馬上被視為是貧民窟的英雄。他在參加記者受訪時，被問到當時被救出的女孩是什麼表情，他很幽默地回答:

「Bro! 當一個漂亮的白人女孩，主動跑進黑人的懷抱求救，你就知道這事情多邪門! 根本送分題好嗎」